走 路
甘建华
回首过去,我们寻觅着走过的脚印。一位退了休的宣传科长说,她丈夫小时候很能吃苦,读中学时每天从长宁区芙蓉江路旁的家,步行到近静安寺的市西中学。我说我岳父生前参加区老干部局的活动,都是从北新泾的家徒步走到十几里外的愚园路,七十好几了还像年轻时行军打仗一样,大步流星身板挺直,因从来不迟到还受过表扬呢!我又想起姐姐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市郊插队,回闵行的家时,常常从七莘路的庙头(七号桥),步行好几里到了莘庄才乘车。因为心疼布鞋底,还专挑马路边的草皮上走。
与姐姐同时代的我,"文革"时没心思读书,跑到乡间钓鱼,竟与小伙伴走遍了市郊的金汇、乌桥、肖塘、南桥、杜行、颛桥、北桥等地,由此练出了走泥巴路的能耐。后来下乡去了建设兵团的皖南农业连队,有个黑咕隆咚的夜里,连里的男知青冒着狂风大雨,沿泥泞小路从团部祠山岗赶回十多里远的连队,记忆中"战友"们差不多都跌滑进了路边齐胸深的水沟,我努力让自己没变成沟里的"鱼"。不久进了团部报道组,劲头十足地走遍了方圆几十里的红土丘陵,茶园绿海。走得兴起,还用毫无京腔的嗓门对着旷野穷吼几声样板戏:"穿林海,跨雪原,气冲霄汉……"有一次刚想吼,突然后退几步,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--十多米外丘陵斜坡上,安静的马尾松林中,有一棵却猛烈地旋舞摇晃着,像有龙卷风要将它连根拔起,又仿佛是无形的蛟龙盘旋着直蹿苍穹!没等我回过神来,毛骨悚然的一幕又戛然而止,一切复归平静。我至今都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,但知道了走路也会遭遇恐怖的事情。
不过,说起走路,我想到最多的还是母亲。她以前在南丹路的色织十五厂做挡车工。这活儿每天要在织机前行走数十里,是"轻工业不轻"的真实写照。自从家由闵行一号路搬到了徐汇区东安路,母亲下班后,还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路回家。这时的母亲已不再年轻,走到家不得不坐下揉揉腿。但她不顾家人的劝,坚持乐此不疲地走,情愿用省下的车钱,买些路边的水果什么的带回家。有一天姐夫骑自行车顺路带母亲去上班,重重地摔了一跤。这一跤跌得母亲身上大片青紫,疼痛了几个月。但她不去看医生,坚持一瘸一拐地走路上班。
退休后,为了腾出房屋给孩子结婚,父母住到了小金更父亲同事的出租屋里。小金更和东面的天山地区、西边的北新泾同在74路公交线路上,但母亲到二三站外的两地买菜籴米从来不坐车。有一次我从外地回来,见母亲吃力地扛着一袋米从天山走回来,生气地与她"吵"了一次。母亲答应以后坐车,但事后还是我行我素。
母亲走路很快,过了古稀之年依然"雄赳赳"甩动着双臂,多年前一脚踩在小区虚盖着的阴沟盖子上,跌跤后右腿留下后遗症,常常疼痛发作。耄耋之年,她走路有点脚高脚低了,最近又被路面绊倒了一次。做子女的为她捏着一把汗,父亲经常提醒她少走走。但倔强的母亲依然走个不停,甚至雨天也要步行到几里外的集贸市场去买菜。我相信母亲这辈子走过的路要比常人多,要比我们艰辛得多。她的身体像长期超负荷运转的机器,早已严重磨损。想着这些心里隐隐作痛,但我无法束缚母亲的手脚,因为走了一辈子的她,已习惯于感受辛苦劳碌中的甜与乐。
随着时代的进步,如今有越来越多的人,正在把走路当作健身,当作一种体现现代生活时尚的有氧运动。但在以往的漫长岁月中,它是生存所必需的奔波,是承载着责任与重负的跋涉。它撇下的脚印,清晰地留在社会发展的进程中,更深深地印在我们的心头。